司藍⭕空想旅團

写文自娱宅宅一枚,司是老司机的司。
同人侵权鉴定专家。

[忘羨] 犹羨春风(一發完

*原著向,补完乱葬岗里魏无羨的经历。

内容梗概:

记者:「老祖大人,请问怎么样能快速成为一位有创造力的优秀鬼修?」

羨:「先把金丹挖出来,然后跳下乱葬岗。怎么样,转职么?」

记者:「……不,谢谢。」



---正文开始---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

魏无羨狠狠撞上树冠,大小树枝纷纷发出不堪承重的断裂声响,粗砺的树皮磨伤他的侧脸,枝叶缠著他四肢一并落下,再次撞上粗壮的枝杈,他本能抓住手边一把枝叶,勉强减缓下坠的趋势,但随即枝叶被重重扯断,几下翻滚,他重重趴倒在腐叶堆积的土地上。

腹部的伤口极疼,他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肺叶一口气上不来,差点痛昏过去。

他趴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尝试深呼吸了好几次,想要试图起身,但全身的关节仿佛下一刻就要粉碎般,发出濒死的摩擦声,万蚁噬咬般疼痛难耐。


右脚大概折了。

每件事都糟透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死。

过了宛如一辈子那么久,又好像只过片刻,他终于收紧手掌,手肘撑地爬起来。

周围一片死寂,景色阴暗,树林枝叶浓密,几缕稀薄的日光从叶隙间穿过,让他看清了此处。

死地。


白得瘆人的碎骨半埋在腐烂一半的枯叶层中,四周的树木长得张牙舞爪,树皮颜色红褐如锈铁,仿佛随时会凄厉地尖叫出声。他身旁的榕树枝上,甚至挂着一条烂了一半的麻绳,打了个比人头大的绳圈,显然是用来吊过死人的,配上阴风阵阵,乍一看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魏无羨哪有闲心耸这个。


他按著树干,一手摀著腹部,慢慢站起身,喘了口气。温情剖腹移丹的技术还是挺好,伤口位于丹田处,锱铢必较地拉开一条横向二寸的笔直刀口,虽然用缝线仔细缝合了,但那就是一个开膛破肚的伤,禁不住温家修士对他拳打脚踢和刚刚从高处摔落,此时伤口崩裂,暗红血色再次渗出,将他脏污的衣服染了一块红,几滴血落在腐叶黑土中,很快就渗进土里消失不见。

远处隐约传来走尸号叫的声响,他仰头观望天色,心知即将入夜,那些乱葬岗的兇邪出没,得找个地方暂避一夜,把伤口给止血,再做打算。

他咬紧牙根,一步一瘸地走出那片林子,而在他身后,他摔落地面之处,悬在榕树上的麻绳无风自动,一名身穿褴褛红衣的女子缓缓现了身形,双眼空洞地望着少年的背影。

她瘦骨嶙峋的膝盖旁,一名皮肤惨白的婴儿爬出来,泛著诡谲绿光的眼睛一齐望向魏无羨离开的方向。




乱葬岗这座山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除了通往下山路径的路上各种邪祟出没,而出山的终点被岐山温氏的镇邪石兽给阻住去路,以及每三步就能踩到各种不同腐烂程度的尸体之外,跟一般的荒山没什么不同。

魏无羨赶在遥远的夕阳余晖消失之前,拖著伤腿奋力爬上一棵够高的树打算对付一夜。他解下腰带,将自己牢牢与树干绑在一起,避免不留神摔落。

伤口疼得他头晕目眩,在逐渐变得阴冷潮湿的夜里,他听见循著新鲜血腥气味而来,在大树下徘徊的凶尸,尖锐的嚎叫与不时碰撞树干的震动,令他即使被发烧烧得意识模糊,也没有完全睡着。他拆下护腕,咬牙将右脚踝不正常的扭开给掰正,用长长的绑手固定捆住,疼得呲牙咧嘴。直到子时许,总算感觉到腹部那一点一点渗出的鲜血止住,不禁松了口气。

温情虽然讲话毫不留情面,但那医术还真是了得。


他将手背覆盖在眼睛上,无视夜风里挥之不去的腐臭味,心里一阵怅然。

这几日的遭遇,对一名还不足十八岁的少年而言,宛如一脚踏入修罗地狱,将人生里所有最令人畏惧的事一股脑给上演完毕。


扶养照顾他长大的江家夫妇死于温家之手,尸骨未寒。

云梦莲花坞一夜灭门。

江澄遭俘、金丹被化。虽然因为温家姊弟出手救援,总算治好了江澄,但他自己则落在乱葬岗等死。

等死……

他会死吗?

甘心吗?

不……他不想死。

他要复仇,他要那些夺走他全部的人都付出代价。


魏无羨胸中从未有过如此窒闷的情绪,像一只巨大的手恶意挤压着他的肺叶,几乎透不过气,他忍不住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大叫。

树干狠狠震动,他惊醒过来,连忙抓紧了悬在手边的树枝稳住身形,根本不知道刚才自己发出的声音究竟是梦中还是现世,不过……看树下那群走尸疯狂扒拉树皮的模样,大概是真的喊出来了。

他转头看东方的天空,乱葬岗上空笼罩的不祥阴云被一点破晓微光映亮,他联想到蓝忘机抹额上那卷云的形状,不久之前在屠戮玄武洞里响起的温柔哼唱,以及某人彆别扭扭的好意,心里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像退潮般唰拉被推到一边,只剩一个简单的想法:总之,先活下去就对了。




乱葬岗阴气重,好处是时常打雷下雨,雷击生天火,可用阴燃法保存火种。

保暖问题:解决。

乱葬岗是座山,他趁白天凶尸活动不频繁,挑著向阳的方向往山顶走,果然发现了还算干净的山泉——如果把一旁那堆如雪白骨移走的话。

饮水问题:解决。但还是煮沸了喝比较安全。

乱葬岗是座尸山,死尸遍地的结果是,这土壤算是肥沃,长得出茂盛但阴气重的树林、野果和野苺。魏无羨甚至发现了一小片野生稻米和野萝卜,生得歪七扭八骨瘦如柴,但还是挣扎地活了下来的可怜作物。

吃饭问题:解决。反正活着最重要,至於这堆作物长在什么东西上头,还是別去深思了,他没有选择,不如不想。

萝卜都活了,他没什么好不能活的。


乱葬岗甚至是一片古战场,一处低矮的山崖下堆积著沉寂百年以上的废弃马车、被泥土掩埋腐朽的人骨与兽骨,他找到了一把匕首,正好落在一个不受雨蚀的位置。他拾起这把带鞘的短兵,拍净上头的沙土,走到日光下拔出一看,讶异于它全未蚀锈,只是……这匕首造得太细太窄,剑柄还刻有细细的藤纹,让他拿在手里,仿佛袖珍小刀一般。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落在战场呢?莫不是哪个女子送给丈夫贴身防备用的信物?

魏无羨一边想着各种事,继续往前走,顺手摘了灌木丛中一枚野果,往衣服上擦了擦……但衣服脏透了,他只得以匕首削去皮,大口咬下,被酸得发出嘶声。

防身武器:解决。

野兔的踪影他是有见到的,真想吃肉还有满山乌鸦,可惜眼睛都是血红血红,还是先別想了吧。


白天从日升到日落大约五个时辰内,走尸是迟钝的,而凶尸则要回避。但凶尸的活动范围通常在山阴处或密林内,白日要回避并不困难。

主要的危机在于入夜后的群魔乱舞。

虽然他在探路时发现山腰平坦处有巨大的石洞可暂时避风挡雨,但石洞没有门,他不敢贸然进入,免得被一众邪祟来个甕中捉鳖。

他自觉是个会走路且灵力微弱、身上带伤的邪祟美餐,在腹部伤口养好之前,只得夜夜宿於树上,避免与凶尸肢接动手。



他还是太天真了。

乱葬岗里,不会爬树的是走尸和凶尸,但幽魂厉鬼,则全不受此限。

那一夜他心神不宁,修仙之人重视此种不祥预感,因而他的精神格外紧绷。

子夜过去不久,未有动静,他在暂时栖身的大树附近升起了火,以热和光驱散走尸,但熬到丑时初,他伤口又疼,意识模糊间,终究防不住那毫无预警地当肩一拍。

「去你妈的!」他故作兇狠地骂了一声。

幽魂欺善怕恶,厉鬼兇邪残暴,凶尸缺乏智慧,故而幽魂者,经常趁着夜色出没,惊吓村民,以背后拍肩等方式使人气虚胆怯,肩头真火自然熄灭,便容易迷惑或上身。逼退幽魂的方式倒不难:遭到拍肩时勿回头、勿胆怯,或者大声喝骂,则幽魂自然退避——前提是你不心虚。

魏无羨没回头,也没动弹,靠著树干休息,直到闻见一声幽幽低泣:「公子,我好苦啊……」

肯现身、能讲话的邪祟,现在就是最友善的一类了。

魏无羨长出了一口气:「……现身吧。」


一名鹅黄襦裙的少女怨魂在他面前现了形。

魏无羨问她有什么委屈,她指著今日被魏无羨捡走的匕首,「那是小女子赠给夫君之物。」

他怎么就忘了,路上的东西不好乱捡,特別是红包和钱财,小心卷入强迫冥婚现场。

「……呃,我不冥婚,匕首还你便是。」魏无羨抓了抓头,尴尬地解下腰间悬掛的短兵。

黄裙少女咯咯笑出声,问他:「小郎君,你也是怨灵吗?」

「我很想说不是……」魏无羨苦笑一声,问道:「妳觉得我像吗?」

女鬼举起破烂的衣袖,摇了摇头:「怨灵都是歪七扭八的,没有郎君你俊俏。不过,你全身上下,就没有哪里闻起来不像尸体的。」

「好吧,我瞭解了。」魏无羨哀叹,「如果暂时安全,我一定去洗个澡。」

说完,他话语一顿,心想:怨魂怎么会有嗅觉?

那女鬼觉得他像具尸体,并非以鼻子「嗅闻」判断,而是——他身上的阴气。

他顾不得女鬼还在眼前打量,连忙拉开衣襟,开阴眼查看自己腹部的伤口,果然,伤口虽然没有开裂,却笼罩著一股肉眼可见的漆黑烟雾般的东西。这是他待在乱葬岗里,每天游走在死物之中,身上慢慢浸染的怨气。

照这个样子下去,他很快就真的不是活人了。

可是,没有金丹、没有兵器,他根本对付不了这满山的凶尸、逃出去乱葬岗。该怎么办?

那女鬼还飘在他面前三步之处,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魏无羨长叹一声,以匕首划开指尖,挤出一滴血,轻轻点在女鬼的眉心,低声道:「醒神。」

女鬼开心地咧嘴笑还转了一圈,露出腐烂的舌头和带血的牙齿,以及后腰那一处拳头大的窟窿。

魏无羨难以言喻地看着她:「……先叫妳小黄吧。妳说说,有什么冤屈?」

他虽然失去金丹,这身体却是经年修仙的,随着经脉流转,仍能产生灵力,融入骨血,正是吸引邪祟的美味。

那黄裙女鬼的执念显然是依讬在那把匕首上,她得了带有灵气的血,对魏无羨愈发亲近,才交代了身家。原来她是一名铸剑师,三百年前来此寻找来此剿匪的将军夫婿,然而她夫婿下落未明,只找到当初交换定情的匕首,而她被山匪残部发现,凌虐杀害后,尸体弃於山崖之下,就此化为尘土百年,只留下一股执念未散,成为怨魂。

魏无羨记住她夫君名姓,承诺出了乱葬岗后,会替她查询史书典籍,便闻远方有鸦鸣——竟是破晓了。

「公子是我恩人。」黄裙女鬼说,「这乱葬岗里我识得的鬼物不多,但凡与我为友者,必不加害公子。」

「啊……」魏无羨灵光一闪,追问道:「妳与其他怨鬼,能沟通?」

黄裙女鬼已然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中遁逃。



但这件事情却让他开始考虑一件可能性。凶尸厉鬼以活人之血气、死者之阴气来区別敌友,而阴怨之气浓厚的活人,容易被误判为怨鬼。

那表示,就如同修仙者以灵力高低来判高下,邪祟也以怨力大小来识尊卑的倾向。

如果把怨力视为一种逆行的灵力……他闭上眼睛展开内视,感觉在空荡荡的丹田里,有一丝幽冷的气息盘旋不去。

他以少许灵力去碰触那缕气息,发现灵力与它并不相容,却能一点一点循著吐纳周天,一起被导入经脉。

「怨气也是一种气……」他心想,该怎么用呢?

横竖现在阴气侵体,干脆试试看吧,反正本来就快死了,要是成功,那就是赚到。

趁着阳气鼎盛的午时三刻,他进入阴气浓厚的树林,藏身树后。待一具落单的走尸摇晃行过,倏地一脚将其绊倒在地,用树枝卡住咬人的嘴,手掌压住走尸的额头灵台,试着催动体内怨气,与走尸的连通,接着,将那走尸身上的怨气,全部收入自己掌心,顺着经脉流动,最后化入本来应该有金丹的位置。

手指明明冰得跟冻僵似的,但他却感觉到一股力量在奇筋八脉中流转,虽与本身修为不相容,却也如灵力那般收放自如。

走尸被吸尽怨气,重新化为不动的死尸。

……成功了?

魏无羨松了口气,起身,再次藏身树后,一脸古怪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道:「感觉真奇怪啊……这个搞久了,会不会还能结个什么阴丹之类的吧?」

他花了整日陆续袭击了十来具走尸,他以运转灵力的方式在经脉中流转著怨气,突然想到在云深不知处听学那会儿,蓝启仁怒斥他的话。

——若你掌握了化用怨气的方法,仙门便留不得你!


可是,魏无羨神差鬼使地按著丹田处那道剖丹伤口的地方,心想:我有选择吗?

冰冷的怨气在他的体内运行,来到空空荡荡的丹田处汇聚,紧接着宛如流水般源源不绝地往四肢百骸输送。体温宛如在寒夜中淋了几时辰的雨,眼睛里映著残阳如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夕日沉落,永远消失在地平上。

他说不出来。

此地亦无人听。



入夜后阴气重,他又回到那棵树上,等那黄裙女鬼现身。

然而小黄没来,却来了一个背着婴儿的红衣吊死鬼,四肢并用地攀在离他不远的树枝,空洞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吊死鬼从来是不好看的,魏无羨忍住想掩面的冲动,尽量亲切地问道:「这位红衣服的姊姊,你找我有事?」

红衣鬼不会说话,背上趴着的鬼婴却凄厉地嚎叫起来。

魏无羨警戒地盯着那对大小厉鬼,手指一动,本欲虚画避邪咒印,那黄裙女鬼却飘了出来,对红衣大小鬼说了一串话。

那些话语过耳不入,咬字发音幽微难辨,却不属于任何他听过的官腔或方言。

他半是好奇半是试探地抓住了两个重复出现的音节,学着黄裙鬼的说法复述一遍。

三名怨鬼猛然转头盯着他看。

「怎么?有问题吗?」魏无羨一愣。

「公子,您说冥语?」黄裙女鬼讶异道。

「冥语是什么?」魏无羨立即倾身,心中雪亮,知道自己发现了关键。


原来多数厉鬼不同凶尸,他们有怨气与仇恨的对象,因而保留部分神智,修行数百年者如黄裙女鬼,更是能通幽冥之语,与其他厉鬼沟通。

魏无羨与黄裙鬼学了一夜的冥语,磕磕绊绊与红衣厉鬼沟通半天,总算是明白,这倒楣的吊死鬼本是身家清白的小家碧玉,遭到温家修士始乱终弃,怀胎足八月时被陷害,关进乱葬岗地界,她不愿被凶尸活活分食,便找了一棵树,上吊自尽,决心化为厉鬼向负心汉报复。

魏无羨给了她一点血点明神智,并许诺替她报仇,将这对大小厉鬼也收入手下。


厉鬼能以冥语沟通,而凶尸则以怨气重者为同伴,若能结合怨气与冥语并用,他应该能够驱使邪祟之物才是。

隔日,魏无羨找了乱葬岗一处聚阴葬尸地,刨出一具尚称完好的尸体,略作吐纳,用聚集灵力的方式聚集体内的怨气於口,低声以冥语对面前的尸体道:「醒来。」

那一瞬,他眼中闪过血一般的红光。

尸体猛然睁眼,沾有尸毒的指甲爆长,口中发出咆哮,爬起身,站在魏无羨的面前,竟已化为一具凶尸,还是极为暴虐的那种。

「……」好像用太多怨力了。魏无羨小心翼翼地收拢力量,只用一丝怨气,吩咐道:「转身,向前走十步。」

凶尸兇狠地往前冲了十步,猛然停下,脑袋撞上了树干,发出巨响。

「……好像还是太多了。」魏无羨想想,看来不要把指令直接表达成话语,力道才不会这么强劲。

於是他吹了一声口哨,将冥语的发音方式含在里头,意思是蹲下来。

凶尸照办。


那日入夜后不久,红衣吊死鬼替魏无羨办事回来,便见到这俊俏公子歪七扭八地坐在一块石头上,一旁聚集了十来具凶尸,排成方方正正的阵形,阅兵似的架势。

有了一群不必吃饭、不会累的劳动力,魏无羨乐得驱使凶尸去砍树、造屋子、种地,自己则开始养伤,研究符咒和乱葬岗外围的阵法。

要能出去,他得把阵法破开一道口子,但又不能让凶尸往外逃。这很麻烦……

他跟凶尸,有什么不同呢?都是满身怨气。

他随手在之前暂时栖身的树干上刻下一道浅浅划痕,心想:快到清明了。

一阵带着湿气的春风拂过他的脸,魏无羨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风啊风,好羨慕你啊,能自在飞扬,想去哪,就去哪。」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待。

孤单会改变一个人。

让人发疯,或者,没有疯的,脑子会越来越好使。

没办法,除了跟自己说话,这里也没別人了。他只能不断思考,不断提醒自己要复仇,以此对抗著累积体内的怨气浸蚀他的意志。


乱葬岗仍有白天和黑夜,就算阴气极重,上空晦云笼罩,偶尔不打雷不下雨的日子,也有一点稀薄的日光,穿过茂密林叶,像碎金似地散落在地上。

这种时候,他特別想家。想念莲花坞灿烂的日头,清澈的湖光。

还有他仅剩的家人。

或者还有会对他摆张臭脸的远方友人。

他想出去。



随着他对冥语的熟练和对怨气的积累,走尸和凶尸愈发害怕他,毕竟他身上浓厚的怨气对于凶尸而言,就像是蛇与青蛙的天壤之別。那种怨气被魏无羨逐渐化入经脉里,一层一层积累、压实,成为一种对凶尸而言宛如威压般的气场,连厉鬼见了他,都有种本能服从的乖顺。

随着魏无羨的怨气更加精鍊强大,受他气息庇护的厉鬼开始能在阳光稀微的白日活动。

这日,黄衣女鬼负责务农的凶尸采回了新鲜萝卜和野果,魏无羨推开一旁制作到一半的符咒,看着眼前的萝卜,无奈地举起匕首削皮,抱怨道:「要是能从这里出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吃萝卜了。」


又过几日,魏无羨口味淡得受不住了,他腿伤已经癒合得差不多,便往树林里去打算打只红眼山鸡来换换口味,却在灌木丛中无意瞥见一株竹子。

「这竹子颜色好像特別古怪?绿得发黑了。」魏无羨随手拨过那根笔直纤细的竹子检视,以匕首拨了拨竹子根部的土壤,果然见到无数白骨。

想来又是一片古战场的遗留。这竹子长于百人坑上,吸收怨念而生,自然绿得发黑。

他起身摇头叹道:「可惜了这么挺拔的青竹,此地怨气浸染,不如不生。」

说完,他抽出袖中的匕首,俐落将那株细竹自根部砍断。竹子倒落树丛,他站在原地,抑郁思绪难以遏止地炸开。

「魏公子,您杵在这儿做什么?」身旁跟随的黄衣女鬼疑惑道。

魏无羨弯身捡起那根细竹在手中掂量一会,随口道:「吹口哨很费口水的,我随便弄个工具来用。」

话落,他又回头对不远处低头跟在他身后的兇尸招招手,扬声道:「你们几个都来帮我一下。把这丛竹子的根挖起来,移到阳光好点的地方去种起来,改天看看有没有竹笋吃。」

说完魏无羨便拎着那根黑竹继续往前走,被点到的两具兇尸则乖巧地蹲在地上,用尖锐的指骨刨挖腐叶和泥土,将竹子连根挖起,跟著黄衣女鬼将根系移植到夷陵山腰那处向阳的平坦山坡上。

向阳坡有一小片野稻米和萝卜,日常采点野果和鲜笋,真的想吃肉,那些红眼乌鸦虽然肉少,但也下得了口,供魏无羨一个人填饱肚子尚不成问题。

可他不是为了长久在此停留才做这些的。



为了学习御使邪祟,他开始如厉鬼般昼寝夜出。

这夜,他倚著岩壁,坐在火堆旁,将破解乱葬岗阵法的符咒画在一块平坦大石上,正思忖著如何修改,实在没头绪,便放下炭条,转而捡起那天砍回的黑竹,想了想,决定削一根横笛玩玩。

「公子!魏公子!」红衣和黄衣女鬼一前一后飘过来,发青的面容上带着喜色,两女鬼手里各捧著一方陈旧木盒,献宝似地往他手上递。

「小红、小黄,怎么了?」魏无羨正拿着匕首削那根黑竹,闻言抬起头,对她俩笑笑。

「我们挖到钱。」红衣鬼欢喜道。

「活人需要钱。」黄衣鬼微笑道。

魏无羨点点头,接过木盒打开,一个里头装有一些混著泥土的碎银、古铜钱,另一个盒子里则装有刀剑枪等兵器上扒下来的金银和琉璃玉坠等配件,多数破损缺口,但或可作为施术材料,也可将金银送至当铺典当换钱。乱葬岗这地方没有正经下葬的棺木,但自古以来便是战场凶地,他这几天让厉鬼们领著走尸去整顿埋尸地,顺便把能用的工具等挖掘整理分类出来,找到不少完好的锅碗瓢盆、长短刀兵、盾牌等,各种工具堆满了两间粗糙的木造小屋,可见这片地死伤过的人不计其数。

「谢谢妳们了。」放下木盒,魏无羨抬手摸摸两鬼的头,指尖点在他们眉心,虚虚画了一个聚邪的咒印,将少许灵力注入,方道:「好好修练,为我所用。」

两鬼极为受用地闭上眼睛,乖巧地往一边飘走了。

「哈……我还真像个山大王啊。」黑衣青年苦笑着叹了口气,看着手中逐渐打磨得光亮的黑色竹笛。

习得冥语之后,这些被困在夷陵乱葬岗的凶尸怨魂都听他号令,他不缺苦力,脚伤既痊愈,便开始致力於养好腹部的伤口。

偶尔也思考之后该怎么办。

总是要离开的。

他已经没有金丹,灵力不足无法御剑,但总能靠两条腿走出这座山。山下由岐山温氏设下的防御阵石能阻挡凶尸怨灵逃离,却不能阻止他这个活人。

出去之后要做什么呢?

他伸手在装满零碎吊坠的木盒里挑挑拣拣,拣出一串尚称完好的流苏穗子,也不知那红色究竟是不是本来的颜色,抑或年岁久远,鲜豔色泽褪去,只剩如血般暗红。

他将流苏別在刚完工的横笛上,笛身被他用粗糙的树皮细细打磨了好一阵,通体黑亮,被那血色穗子一衬,颇有几分邪异感。

月色苍白,万籁俱寂,只有一簇燃烧的火焰,将他的侧脸映得若隐若现。

他眼里闪过一抹跃跃欲试的血色,起身抬头,忽然几下跃上树梢,将黑笛凑近唇边,凝聚怨力,吹出一声短促的锐音。

群鸦惊飞。

大批凶尸同时发出嚎叫,纷纷拔足往他所在的地方聚集而来,听他号令。

漆黑长发在潮湿的夜风中飘扬,他在一片索然无味的死气包围中扬起了嘴角,知道自己能离开了。



他用匕首在树干上刻下了第八十五划痕。

近三个月就这样过去,魏无羨取过一条红绳,将变得更长的头发扎起,回头对几名厉鬼道:「走了。」

鬼婴孩抱着他的小腿,发出嗷嗷低叫。

红衣吊死鬼问他:「魏公子,我们去哪里?」

魏无羨看了一下自己破烂的云梦校服,摇摇头说:「先下山去买身衣服,然后给妳报仇去。」

黄衣女鬼问:「我们会回来吗?」

魏无羨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脸色被怨气浸染得苍白,他只是回头对女鬼笑一笑:「不想回来。」













破晓前下了一场雨,细细密密打在房顶上。魏无羨做了关于当年他在乱葬岗的梦,醒来时右手按著平坦光滑的丹田处,默然不语。

蓝忘机似是感觉到什么,将他拥进怀里,让人舒服地倚靠,稳健的双臂松松环著他的腰,低声问:「疼吗?剖丹的伤……」

即使这并不是以前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蓝忘机也明白,却偶尔会露出看见了虚幻的伤口那样难过的目光。

魏无羨无声地笑,侧过脸往他颈侧落下轻柔的吻,才按著他的手背,平静道:「早就不疼了。实际上,这些年来我慢慢领悟到,只要这世道一直没好,我就会一次又一次经历更痛的事。十三、四岁那时,我以为被虞夫人抽鞭子叫做疼。等玄武洞被烙铁烫那么一下,就觉得挨打根本不算什么。」

感觉蓝忘机按在自己腹部的手掌微微一紧,魏无羨垂下眼帘,放低了声音说:「后来江家被屠,我与江澄两人逃亡,让温情给我移丹。那时也以为,没什么比这更疼的。」

他说到这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不想再回忆,又像是觉得提这些过往没什么意思,便转头吻上了男人微微颤抖的唇。

剩下的就算不说,蓝忘机也早就明白了。

十九岁带温家残部避入乱葬岗,二十出头与江澄公开决裂,肚子上被捅了一剑,感觉又比记忆中的每一次更疼。那时候他蓦然明白,有些人、有些事,恐怕得永远失去了,所以才格外感觉疼。

最疼的时候大概是失去师姊,当时真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去他妈的世道,去他妈的苍天,都与师姊陪葬算了。

他的师姊一声奉行正途,进退守礼,与人为善,为什么却落得如此结局?

似乎是那个当下,他终于放弃了一切挣扎,不想活了。

因此,万鬼噬身的疼,虽然他印象也很深刻,心里却没有什么感慨,大约神魂已去之故。

但这些他都不想说。

他闭着眼睛加深了那个吻,彼此吐息可闻,起伏的胸膛相贴,随着蓝忘机的动作他难耐地仰起了脸,感觉到火烫的硕物以不可挡的态势撑开了内部,前夜欺凌得柔软乖觉的地方现在又收缩著绞紧了那物,喉咙里溢出了哽咽,手指不自觉攀上那宽阔却并不光滑的脊背,胸口涨满了无法言说的情绪,只觉心脏随着那人强硬的进出,在汹湧的海面翻腾。

他忍不住道:「当年初见,你俊朗如美玉,皮肤光润,而今却满身伤疤,都是我……」

蓝忘机啣住他被吻得红肿的下唇,嗓音低磁好听,挟著一点慾念的烫意,他说:「我没有功勋,此生庸碌,为你留疤,是我护著你的明证,是我此生的骄傲。」

「胡说什么呢,二哥哥。」魏无羨笑出声音,与远方划破宁静的晨钟重叠,模糊不清,仿佛从他梦里遗落的浮光掠影。

蓝忘机与他鼻尖相抵,腰胯用了一点劲,便听见他拔高了呻吟,双腿夹缠得紧,显然受用不已。


四季更迭,荣枯盛衰,让我与你同坐长廊下,看清明时节无声的细雨绵绵,赏绿荫白雪,让我与你共度此生漫漫。

那些狰狞的伤疤、记忆的疼痛,便能尽皆尘封於你予我的一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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